在位于大别山革命老区的安徽六安市西河口乡、石板冲乡、独山镇，有近20人患有可怕的矽肺病，已死亡3人，其他的人也已病重。为了治病他们大多已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安徽省职业病防治中心专家预计，在今后几年，还会有规模相当的患病和死亡人数出现在这里。这些整日与死神和噩梦相伴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经历―――都曾去海南省东方、乐东等地的私人金矿打工。

  从1989年开始的十多年间，先后有1500多名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怀揣着淘金梦来到海南的金矿。然而，井下的劳作已使10多人丧生。有的掉到井里，有的因塌方被砸死，更有的直接被开矿的烈性炸药炸得粉身碎骨。而等待回乡青年的也是可怕的病魔。

  安徽省职业病防治中心的专家和记者说，与血淋淋的工伤相比，尘肺病是看不见的杀手。这是一种最常见、危害最严重的职业病。它是由于在生产环境中长期吸入含有游离二氧化硅的粉尘，引起以肺组织纤维化为主的全身性、进行性疾病。病人大多并发肺结核，最终因呼吸衰竭而死。矽肺病就是这里面的一种。

  今年6月24日和7月21日，记者两次来到姜广好的家中。姜在海南东方市的金矿干了6年。今年春节过后，年迈的父母终于盼回了儿子，可儿子带回的只有一张双肺结核的证明单，看病已使姜广好差不多两手空空。

  几乎已不能进食的姜广好，如今瘦得皮包骨头，根根肋骨突兀前胸，躺在床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最引人注目的是姜广好一刻也不停歇地剧烈起伏的胸部。姜无法正常接受记者的采访，只能间或从嘴里蹦出四五个字的短句。

  街道卫生室的魏医生说，姜的肺部已失去了正常扩张的功能，只能维持最基本的呼吸，这是听诊器也几乎听不到的呼吸声。当着记者的面，魏医生劝告姜的父母，要是没钱送儿子住院，就赶快考虑后事吧。

  1997年宋道仙的矽肺病正式发作后，妻子跑回了娘家，再也没有回来。自身难保的宋道仙无力抚养两个女儿，只好把孩子托给亲戚。从上学期开始，由于连续两个学期交不起学费，大女儿已辍学。

  宋道仙为治病已花去两万多元，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全搭进去还不够。从1997年7月到1998年7月的短短一年间，宋的病情从矽肺二期发展到三期，基本已是无药可治。

  在宋道仙所住的房子里，到处是止咳丸的药盒和盐水瓶。1996年从海南回来后，一直咳嗽不止的宋道仙便开始了不停顿地看病。到了今年春节，急着拿药的宋道仙已身无分文。村卫生室的汪焕平医师对记者说，看着宋道仙实在可怜，一年多来，宋从这里拿药全部按批发价。汪说，我实在不忍心赚他一分钱。

  噩梦之三：闻启胜，独山镇源潭湾村村民，去世时37岁；储成社，西河口乡淠河村村民，去世时45岁。

  闻启胜曾在海南淘金数年，死前经常无休止地咳嗽，还带着血。今年春天闻启胜死后，为了还他生前治病欠下的近两万元债务，妻子外出打工，扔下两个10来岁的孩子留守家中。

  储成社的家更是典型的人去屋空。他用多年打工积攒的钱回家盖了一个两层小楼，楼刚盖好，死神就找上门来。今年春节后不久储成社去世。医生说，他患的是急进性矽肺病，来势凶猛，病情发展迅速。储的妻子孩子现都已散去，只留下四周长满荒草的空楼。

  记者近日专门走访安徽省职业病防治中心尘肺病防治科。该科主任陈葆春曾于今年春天两度和同事赴六安市及西河口乡进行尘肺病的实地调查。

  在当地政府的协助下，经过挨家挨户的调查巡访，安徽省职业病防治中心终于得到了第一手的调查数据，并向国家卫生部上报了有关情况。

  陈主任和记者说，在世界各地，只要有粉尘作业的地方，就有尘肺病发生。最常见的粉尘作业有矿山开采、石英、玻璃、耐火材料生产等。

  由于人的肺脏具有强大的代偿功能，所以得了尘肺病可以在长期内无显著的临床症状，只在透视胸片上出现典型改变。随着病情的发展，并发症的出现，临床症状才日趋明显。最常见的症状是气短、胸闷、胸痛、咳嗽。主要的并发症是肺结核、肺部感染、肺心病、自发性气胸。发病的时间多在接触粉尘5―10年后才发生，长的15－20年以上，短的也有几个月就发病的。发病的初期表现为身体乏力，并逐渐丧失劳动能力，到晚期，病人的肺部常常缩至鸡蛋般大小。患者严重呼吸不畅，最后窒息而死。

  有关有经验的人指出，为了早期发现尘肺病患者，必须对粉尘作业工人进行定期体检。由于它是一种进行性疾病，脱离粉尘接触后，病情仍会继续发展，因此还要定期复查。

  到目前为止，尘肺病尚无切实有效的治疗方法，主要是通过提高患者的抗病能力，积极防治并发症。

  专家们特别指出，只要搞好粉尘治理工作，坚持湿式作业、密闭粉源、抽风除尘、有效地降低粉尘浓度，严格执行国家规定的粉尘浓度卫生标准，定时进行粉尘浓度检测，同时工人加强个人防护和个人卫生，就可以预防尘肺病的发生。

  《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第五十四条也专门规定：用人单位一定要为劳动者提供符合国家规定的劳动安全卫生条件和必要的劳动防护用品，对从事有职业危害作业的劳动者应当定时进行健康检查。

  但问题在于，开矿者为降低成本，许多矿井没有一点保护措施，打的全是干钻，更谈不上对工人进行定期体检了。从事井下作业长达5年的宋道仙说：“风钻一钻起来，眼前就像蒸气炉放气时一样，什么都看不见。”姜广好对记者说，下矿井有时戴口罩，有时不戴，没有人管。

  在调查中，记者看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患病民工试图提出索赔，这究竟是为什么？

  记者在安徽省职业病防治中心找到了沉重的答案―――到目前为止，摆在这批青年淘金者面前的一个现实问题是：他们要索赔，首先必须由具有认定资格的机构颁发职业病诊断书。

  根据国家卫生部《职业病诊断管理办法》的规定，职业病诊断最主要的依据是有关患者所从事的生产情况的职业史证明。这方面资料大多数来源于患者的工作单位及患者本人诉说。但问题就在于，民工们虽然在海南打工多年，却没有人明白他们的老板究竟是谁，不知道找谁给他们开出职业史证明。

  事实上，就是知道老板是谁，又有谁愿意给他们开这份职业史证明呢？没有务工证、没有体检证，老板们可以一推了之。因此，这批民工虽然有明确的职业史，却没有一份权威的、书面的证明。正是这一纸证明，挡住了他们运用法律捍卫自身权利的道路。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尽管1987年12月3日由国务院发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尘肺病防治条例》第十一条明确规定：严禁任何企业、事业单位将粉尘作业转嫁、外包或以联营的形式交给没有防尘设施的乡镇、街道企业或个体工商户。但宋道仙等人和记者说，他们在海南打工那么多年，从来没机会见到矿主，见到的只是将他们从安徽带到海南去的包工头，有时包工头还将他们转手第二次、第三次包给别的包工头，谁也不知道老板是谁，只要能拿到工钱，谁又会管那么多？

  由于外出打工的人员较多，六安市西河口乡从1993年开始设立了劳动服务站，名义上是负责劳动法及相关法律和法规的宣传及外出民工、处理劳务纠纷、组织劳务输出等事务，但实际上劳动服务站徒有虚名，除了收取每人40元的费用外，再也不提供任何信息，更不介绍工作。于是每年数千名外出打工者只有区区几十人在那里，无序流动的状况长期存在。一些不法用工者和不法矿主由此钻到了空子。

  日前，记者第三次来到储成社的家中，在翻拣他的遗物时，意外地找到了由海南省一家金矿1994年9月21日颁发给他的一张《海南省暂住人口暂住证》―――这是目前记者拥有的一份最有力的青年淘金者职业史的证据，上面盖着红彤彤的“某某金矿”的公章。其他人的职业史证据只有民工们的相互口头印证了。

  安徽省职业病防治中心的专家们痛心地对记者说，眼瞅着这些打工者的病情不断恶化，眼瞅着他们最需要得到补偿和救助，但拿不到权威的职业史证明，我们就无法给他们颁发职业病诊断书。

  更令人担忧的是，在全国范围内，类似的无序流动与无序开采至今仍在继续，在一些地方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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